浅谈股权投资行业在数字时代的演化
2020年元旦过后的第二天，我在纽约走访了一家中国留学生创建的公司，他们为美国的中小餐馆提供管理系统SAAS服务，做的很不错。他们跟我讲，在几个月前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的人告诉他们，自己是一家位于旧金山的投资公司，公司的AI和大数据系统已跟踪他们公司一年了，系统给他们公司的评分很高，所以决定投资他们100万美元。投资过程进展迅速，各种合同协议一签，投资款就汇过来了。
我很疑惑地问：“他们就没来过你们公司看一下吗？” “没有，他们一个人也没来过。倒是我们不太放心，安排人飞到旧金山去他们公司看了一下，感觉他们就像是一家IT 公司，完全没有投资公司的样子”。
其实对这件事，我是既感到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这是股权投资在数字时代发展变化的惊鸿一瞥。
现在这个世界，已进入到了一切都被数字化的时代，数字革命的风暴已席卷了全球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行业。无论是繁华的现代都市，还是在广袤的非洲大草原，无论是在南极冰盖还是在大洋深处，无论是在传统的种植业养殖业，还是在层出不穷的各种新兴行业，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行业，都已深深打下了被数字技术改造颠覆甚至主宰的烙印。
「 股权投资的“人工驾驶”模式 」
股权投资兴起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美国，已有50多年的历史。股权投资是最热爱创新最青睐变化的，从这个行业诞生以来，几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商业化的科技创新、模式创新、应用创新，背后都有股权投资的身影，他们出钱出力，千方百计地帮助创业者成功，这些创新创业的成功，极大地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在这个过程中，股权投资厥功甚伟。
但奇怪的是，股权投资这个行业本身，却一直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股权投资的核心就是寻找到未来可能的卓越企业，并在当下投资，然后全力帮助他们成长，在未来被投企业实现了阶段性目标，成就了卓越时，卖掉股权获得收益。
我们打一个也许并不那么恰当但比较简单好理解的比方，我们把一个学生考上好大学当做企业实现了阶段性目标，股权投资就是在满世界的小学中学甚至幼儿园里，去挑选未来能考上好大学的苗子。在幼儿园去挑人的，是天使投资，在小学或初中去挑人的，是VC，而在高中去挑人的，则叫PE。到了高中，尤其是到了高三，判断一个人能否考上好大学，那多少还是有一些数据可依据可判断的，但如果是在初中小学甚至是幼儿园阶段，判断一个小孩子能不能考上好大学，那真的是信息严重缺乏，而且这些信息还存在着严重的不对称性。因此一直有人说股权投资是一门艺术。这种工作肯定非常依赖人的因素，这也是这个行业成立50多年来一直不变的最核心的运作模式。
判断一个企业未来是否能够成就卓越，需要从很多维度去分析和研究。一个外部的投资人，在信息缺乏以及信息严重不对称的情况下，做出对一个企业未来发展趋势的预估，并得出是否具有投资价值的判断，仅靠勤勉和努力是远远不够的。投资人长期投资实践所培养起来的直觉和经验，也就是所说的投资的艺术性，会起到很大的作用，越是早期项目，所起的作用越大。一个投资公司的投资风格，投资业绩，与投资人的经验、阅历、他的知识结构，甚至他的个人性格爱好脾气秉性，都密切相关。
所以，股权投资这个行业，从它一诞生起，就是以投资人的智慧和经验加上勤勉努力为主要驱动力的，是一个以人为核心的“人工驾驶”模式。
「人与企业的 “数字孪生”时代」
随着数字革命的不断深入和普及，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甚至有些目瞪口呆的数字时代到来了。一个人的所有行为，无论是你看什么书，上什么网，去到哪个城市，是去出差还是旅行，是一个人去还是一家人去；你喜欢哪个明星，爱听什么歌，爱看哪类视频，爱吃什么菜，爱穿什么牌子的鞋；你家住在哪个小区甚至是具体到是几楼几号，你在哪家公司工作，平时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上班；喜欢什么运动，是哪支球队的粉丝，朋友圈子都是什么类型的人，等等，甚至你的政治立场，收入水平，性格偏好，健康情况，家庭成员，情感生活，都已被数字化商品化了。在这个一切都被数字化了的时代，在数字空间里，有一个你的“数字孪生”，不管你承不承认、愿不愿意，也不管你如何注重自己的隐私，你的“数字孪生”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掌握了你的“数字孪生”的那些企业或是机构，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是的，你没看错，他们比你更了解你自己。而且不仅了解你的过去和现在，还能预测出你的未来......
一个人在物理空间的一切，甚至是他的思想，都被数字化数据化，这些被收集抽取出来的数据存储在无数个计算机系统巨大的磁盘阵列中，被各种算法不断的计算和调用，当你打开手机新闻类APP后，你看到的文章都是你想看到的；当你刚刚开始装修，你就会收到各种电话或是邮件向你推销家俱；或是几个月后你家小宝宝将出生，结果你上各家网站或APP，看到的都是母婴商品广告；或是当你购买保险时，人家会告诉你，你有吸烟的习惯，又经常参加各种户外运动，所以保费比例会高一些......
在这样一个时代，人已被彻底数字化。
那么，企业是否也被数字化了呢？企业是否也有它的“数字孪生”呢？
答案当然是“YES”。企业的核心是人，人已被数字化了，企业怎么可能例外？
企业除了人以外，还有它的产品、服务、商业模式、原材料来源、市场及用户，技术和专利，竞争对手，合作伙伴，以及股东构成，历次融资情况，财务数字，媒体评价，员工满意度，司法诉讼等等内容，这些内容，加上企业的核心——组成企业的人，构成了一个个实实在在的企业。这些内容，其实都已被数字化了，没有例外，有的只是程度上的不同而已。企业的上述这些内容，一方面是企业自己把它数字化了，同时，各个政府管理机构也在把企业的这些内容数字化，无论是企业工商注册，还是交税，给员工交社保，进出口报关，注册专利，还是去银行贷款，这些行为，都由有关部门给数字化了。还有各种媒体，各种销售渠道，原材料供应商，各种线上应用工具，电信运营商，信用征信，以及一些专门收集这些信息并将其商业化的公司或机构等等，也都把企业的方方面面数字化下来。
数字化这个进程一旦开启，就是一条单行线，只会程度越来越深，范围越来越广，不会有反向行驶的机会。
「股权投资的 “无人驾驶”趋势」
这场数字革命，对已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股权投资业来说，与对其他各行各业的企业一样，都有着深远而重大的影响，没有哪个行业能置身事外。
当大多数企业都已数字化生存、数字化运营和发展时，当全球的经济生态都已数字化线上化时，以寻求未来卓越公司为己任的股权投资公司，也必须要用数字化的视角，数字化的语言，数字化的逻辑，数字化的分析工具，才能更好地理解和分析这些已数字化的创新创业公司，而要做到这点，投资公司自己也必须数字化。
数字革命对其他行业影响有多大，对股权投资的影响就有多大，甚至更大，只是时间有早有晚而已。数字革命，对股权投资业来说，机遇大于挑战。整个社会的数字化是克服股权投资面前“信息不对称”这堵高墙的一个利器。更重要的是，数字化带来的大数据，为股权投资公司建起一个由数字化到数据化再到智能化的高速公路，股权投资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可以实现由传统的“人工驾驶”到“无人驾驶”的越迁。
说到“无人驾驶”，这是汽车问世100多年后，由数字革命带给汽车界的一个最重要的变化，是数字革命馈赠给人类交通和出行的一个珍贵礼物。汽车诞生后一直是由人驾驶，这是一个天经地义的普世认知，但在数字时代，这个天经地义的认知被颠覆了。因为车辆在道路行驶中的各种情况可以全部数字化，进而生成大数据，用最新的AI技术开发的“自动驾驶系统”对这些数据进行反复深度学习，加上各种传感器、摄像头、激光雷达等产品的不断升级，道路交通设施也不断地数据化和智能化，使汽车可以实现“无人驾驶”。
汽车的“无人驾驶”分为L1到L5五个阶段。L1阶段其实就是辅助驾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基本成为标配的定速巡航功能。L2是部分自动化驾驶，功能包括自动泊车、车道保持、紧急刹车等功能，目前只有少数高端车才有配置。L3是有条件自动化驾驶，驾驶员在一段时间一段道路上可以完全解放出来。目前真正能达这种程度的商业化汽车非常少。L4是高度自动化驾驶，但仍需要保留驾驶位，大多数时间由汽车的AI系统自动驾驶，但允许驾驶员主动介入和干预车辆的运行。这一阶段驾驶员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驾驶工作已被解放出来。能达到这一阶段的商业化汽车目前还没有出现。L5是真正的无人驾驶阶段，这一阶段完全没有驾驶员，也没有驾驶室，汽车的AI系统完全自主应对一切路况情况，实现无人驾驶。
至此，汽车已不是原来的汽车，道路也不是原来的道路，整个出行系统已演化成为一个全新的生态。
「股权投资的演化进程」
数字革命对于股权投资的演化所施加的作用，与汽车的“无人驾驶”过程很相似。在数字革命的催生下，股权投资的演化也将经历以下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公司内部管理及业务流程的数据化阶段。
投资公司把前、中、后台各部门的全部业务流程和内容，导入到公司专门搭建的管理系统中，实现投资公司内部管理及业务流程的全面的数据化可视化。从基金募资，到企业走访、立项、尽调、风控，以及投决和签约，公司各部之间，各层级之间，同事之间，全部在管理系统上协同、交接、审批、查阅，公司的所有活动都在系统中数字化留痕。相当于把投资公司物理层面的全部内容映射于数字空间，形成投资公司的“数字孪生”。这一阶段有相当一部分投资公司已经实现了。
第二阶段，公司部分业务的智能化应用阶段。
针对各部门的职能和任务，投资公司开始搭建“AI和大数据”系统，开发各种智能化半智能化的应用，节省人工，提升效率，提高工作质量，为投资人和被投企业提供更好的服务。例如：可以实现自动生成所管理基金的季报年报初稿；自动生成被投企业的经营评测及风险评测，自动为被投企业提供友商的信息、行业风险、政策变化等报告，立项、尽调、风控、投决等业务节点的自动衔接和流程控制；自动控制和触发各个投资合同中规定的各时间节点及相应动作；所投企业IPO后，投资公司所持股票在二级市场股价的自动反馈及预警；对被投企业的舆情自动监控等等。这一阶段，目前应该只有少部分股权投资机构能够实现。
第三阶段，智能化辅助投资决策阶段。
在这一阶段，股权投资公司的“AI和大数据”系统进一步提升和完善，公司将更多的工作和任务，交给公司的“AI和大数据”系统完成，尤其是在“募投管退”四个环节中“投”这个环节，系统将起到重要的辅助决策作用。
比如，对收集到的大量募资BP进行智能筛选，根据人工设立的条件，对某一行业内的企业进行投资价值的打分和推荐，对尽调中的企业，进行360度全方位的自动化的数据测评，自动生成项目的风控报告，自动生成各种投资协议及合同等等。要想达到这一阶段，投资公司必须掌握所关注行业中企业的大量数据，从企业所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到他们的市场和销售，从他们的高管到他们的客户，从媒体反映到同行评价，从技术专利到经营数据，从股权构成到融资情况等等。利用“AI和大数据”系统，从掌握的这些数据中，在人工适度干预下，完成上述这些任务，形成“AI和大数据”系统辅助投资决策的智能闭环。在这一过程中，数据的丰富和全面当然非常重要，更重要的是建模和算法，这是一个“投资艺术”AI化的成果。目前行业内可以达到这一阶段的公司非常之少。本文开头提到的那家位于旧金山的投资公司，应该属于这一阶段。
第四阶段，全面智能化投资决策阶段。
达到这一阶段的股权投资公司，投资决策将以公司的“综合AI系统”为主，投资人为辅。投资公司绝大部分的工作，将由“综合AI系统”自主完成。这一系统在这一阶段已非常完备，形成了对某一行业某一阶段的企业，进行智能化分析筛选的能力。也就是说，系统掌握所选择的特定行业内的企业的“数字孪生”，经过“综合AI系统”过滤和筛选，能够直接列出应投企业名单并完成投资。从行业评估和行业的选择，到发现有投资价值的企业并进行全面的尽调，直到生成各种法律文件及投资合同，并完成签约和投资，投后的各种服务与管理，包括退出时机的选择和把握，也基本上由“综合AI系统”在线上完成，投资人只起到辅助作用，就像是在智能化工厂无人车间偶尔来巡视一下的工程师一样。
AI技术本身的发展，以及在智能化辅助投资决策阶段中所取得的投资成果，所积累的人机合作的成功投资经验，将成为这一阶段的重要支撑点。那时，股权投资将进入“无人驾驶”时代，各家投资公司比拼的是谁家的数据更丰富，谁家的模型和算法更准确，谁家的“综合AI系统”更强大更超前。目前不仅没有任何一家投资机构能到达这一阶段，而且相差的距离还相当遥远。
「未来 . 探索」
当然，大家都知道，股权投资涉及的面非常广，可能会有部分所需内容无法数字化数据化，还有些内容涉及商业秘密无法或是不能采集，另外海量的非标数据处理起来也非常困难，以及各种系统外部的偶发事件对投资结果的影响，使得股权投资的全面智能化要比汽车的“无人驾驶”难度大得多，以至在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想象。
这一阶段真的能够实现吗？有必要去实现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实现？这些问题就留给大家慢慢探讨吧。
数字革命，带给这个世界全方位的冲击和改变。数字化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机遇和挑战。股权投资这个行业，绝不会置身事外。拥抱数字化，融入数字化，是股权投资行业发展的必然趋势。数字革命，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物理空间之外，构建了一个数字空间，就像是平行宇宙中的另一个宇宙，在那个平行宇宙中，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一件事，任何一家企业一个物品，都有一个自己的“数字孪生”。
你只要能与那个平行宇宙打通，那么，你就可以通过相对应的“数字孪生”更好的更真实的了解自己，了解世界，甚至了解未来，你就可以根据未来，决定现在要做些什么，这也就达到股权投资的最高境界。
我们努力并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本文作者：分享投资创始合伙人，白文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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